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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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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立即動身,半日之內便離開魔界,接近了還鏡城。

這仍是一座孤城。

只不過四周的靈氣倒是濃郁醇厚,萬物生靈皆有向好發展的跡象。江遠寒一邊伸手撥過城中不知何時瘋長起來的荒蕪野草,一邊隨口道:“你對蓬萊上院的動向,好似很清楚?”

他身後的黑發魔將一切如常,戴著青面獠牙難以直視的面具,一身黑袍,腰間佩著那柄看不出裏面究竟是何兵器的鞘,沈默跟隨而來。

申屠朔單手按鞘,道:“關於小少主的風吹草動,我都很清楚。”

江遠寒沒信,唇邊帶著一點算不得友好的笑意道:“那你倒是比幽冥界的紙人書生通曉得還要多。”

“過獎。”

江遠寒心裏不高興地念叨了一句“誰誇你了?”,隨後一路向城池中央走去,道:“忘生佛子當日其實渡過了天劫,是他自己苦海回身,散去修為,才免了一場六界動蕩的災禍。”

申屠朔擡眸盯著小少主毛絨絨的雪白尾巴尖兒,腦海中不知道想起什麽,低聲道:“並非苦海回身,只是逐岸而去。”

江遠寒的腳步一頓,半晌才道:“你說什麽?”

黑發魔族便又靜默不語。

江遠寒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摸著下巴思考片刻,原本軟綿綿無甚精神的尾巴突然翹了起來:“申屠將軍,你覺得佛子如何?”

“……執迷不悟,惡生心門。”

小少主本該發怒,可是卻又沒有,他湊近對方,對著他笑了笑,道:“可是我極喜歡他,又很厭煩你。”

申屠朔面具下的神情微微一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而江遠寒卻已不再看他,仿佛剛才那句話,不過是為自己的道侶扳回一局而已。

兩人之間的氣氛愈加古怪,連少主與將軍的緩和關系都快要維持不下去。只不過彼此互有圖謀,一個惦記著把申屠朔保管的紫色玉珠拿到手,另一個則是仍在考慮自己什麽時候真正現身,才不算違約。

陰陽怪氣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申屠朔看著前方之人的側頰,目光停駐了許久,思緒微停,當即改弦易轍——還是能過的。

天靈體本就對小動物、妖族等等物種更有效用,而對於妖祖而言,即便能以定力和修為強壓下去,但卻並不能消除這種近似引誘的影響。

兩人行到此處,都未曾撞到那兩姐弟,不知是已走還是未至。江遠寒一路向城內而來,城內仿佛沒有他們兩人之外的生靈,直到停在城中的這片湖水之畔。

就在江遠寒躁郁不安,既尋不到人,也無法確定彼方動向之時,一直沈默寡言降低存在感的黑發魔族驀然開口:“晚了一步。”

“什麽?”

“湖水之中本該有佛子圓寂後的一株蓮花,以及金色舍利子。如今舍利還在,蓮花卻不在了。”申屠朔語氣淡至無波,將這事說得無關緊要,“所以,那對姐弟已經來過了,歸蓬萊的路應是……向西。”

江遠寒聽得心海翻湧,頗為難受,他扯了扯唇角,擲出來一句:“……真不要臉。”

申屠朔差一點以為對方在罵自己。

江遠寒毫不耽擱,向西追去。以圖在兩人回歸蓬萊上院之前截殺,他原以為申屠將軍未必能跟得上他,但兩人幾乎同時見到前方的兩道遁光,不分先後地驟然出手。

從手心中鉆出來的血紅短刃橫飛而去,光暈剎那之間幾乎照亮了整個穹宇,但又急速地斂光收攏,將雲層如同割開一條似懸崖峭壁的兩端。

那兩道遁光受阻停滯,遁術化消,顯出兩人身影來,果然是丹陽仙君尋音、與昆陽仙君覓情。

兩人皆是十六歲外貌,尋音為少女,身著一件桃紅羅裙,手中顯出一把泛粉的妙音鴛鴦劍,腰配長蕭。覓情則是少年姿態,粉衫負劍,腕帶道珠。

這對姐弟被逼停的剎那,尋音娘子面色一變,而她小弟倒是不同,臉龐上露出的第一股情緒竟然是驚喜。

江遠寒未曾註意到這一點,但他身後的黑發魔族反而盡收眼底,看得纖毫畢現,一清二楚。

寒淵魔君盛名已久,行事作風也多年不改,懶得跟他們廢話。那道隔開雲海的血刃倏地飛回,龐大的魔氣隨天際覆壓而下。

血色短刃飛回江遠寒手中,他抽身向前,刺目的鮮紅刀光連同四方飛濺蕩亂的魔氣,威勢不可匹敵地直沖兩人面門。

只不過丹陽仙君尋音靠前,所受的威脅自然最大。她幾乎是瞬息間已經在對方身上感覺到如林暮舟一個等級的壓迫之力,渾身的骨骼都好似麻木一般,但求生本能之下,讓她身上猛地迸發一股泛粉的遮天霧氣。

想逃?

江遠寒冷冰冰地勾起唇角,突破之後第一次運用的境界差距在這一刻展現出來,那遮天粉霧擴散的速度,像是一層一層、難以抵擋地慢了下來,仿佛連彼處的時光都跟著驟然減緩。

粉霧之中,尋音壓箱底的替死之法清晰地連同到了她身後的弟弟身上,只不過卻又被刀光毫不留情地一刀兩斷。

“你還是你。”江遠寒不知何時已立在她身前,單手攥住了對方幾乎要下墜的單薄臂膀,“把替你去死的逃生之法連在你弟弟身上,仙君好算計。”

少女喉中幾度欲言,卻如同受束縛似的難以開口。

“以強欺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江遠寒話語稍頓,“視人命如草芥之時,尋音娘子可想過今天?”

兩姐弟都是合歡道之人,覓情尚不清楚,但丹陽仙君尋音對爐鼎雙修的熱愛——並由此所做過的種種事端,幾乎與邪修無異。

且她找的人中,還多有桀驁不馴、離經叛道的修士或凡人,再經歷她手中諸多合歡大道折磨人的法子,將這些人的骨頭一一磨軟……不說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就算是昔日受拘蓬萊塔時所親眼見到的種種,也足以萬死難辭了。

江遠寒的手從她的臂膀向上攙扶,一直到掌心舒展,死死地扣住了對方纖細的脖頸。

“仙君,”他心平氣和似的笑了笑,“我給你一句遺言的機會。”

對方掙紮無果,眼底終於浮起一絲恨,只是摻雜在望向江遠寒的視線裏,著實顯得覆雜無比。她緊咬下唇,半晌道:“修真界之中,弱肉強食,有何不對……死在你手,倒也算有一朝的歸宿。”

修士所有的持道氣節,她倒是不缺,但這條路從一開始就不正,又如何走得通呢?

江遠寒看了看自己空閑著的那只手,匪夷所思地道:“還真能一句話說得我連殺你都不願。”

就在尋音覺得燃起希望,心中思索如何能取得一條生路之時,握著她脖頸咽喉的那只手,突然毫無征兆地猛地縮進,將喉骨捏個稀碎,同時強烈的魔氣沖入對方體內,搗毀元嬰和她體內的靈臺。

在此同時,被囚禁在她體內的諸多未清的亡魂,隨她法身粉碎和四散而去,轉瞬間便飄離得無影無蹤。

江遠寒轉過身,擦了擦手,看向一旁的覓情。

他本以為對方會在剛才的片刻對峙之中遁逃——逃不掉的,還是會被攔下來。

但少年並未如此,即便他確實畏懼,連握劍的手都在抖,但他看向江遠寒的目光卻一直沒有偏移,甚至於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激動,還是在怕。

但他沒跑,並不是因為真的就見到寒淵魔君邁不動步了,而是他的脊背中央,被一個梆硬冰涼的兵器……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麽兵器,死死地抵住了。

同時也鎮住了。

覓情都有點要哭了,他偏頭看了一眼如鬼魅一般摸過來的黑衣魔族,卻連對方的眼神都沒接觸到。

江遠寒淩空向前幾步,倒是沒有方才殺氣那麽重了。他看了覓情一眼,才發覺是申屠朔用鞘叩住了對方的脊背——此人也是堂堂洞虛境仙君,在申屠朔手底下,怎麽連一招也不敢走?

他一邊嫌棄,一邊用絲絹擦手,擦得很隨意、很不成體統,讓一側的申屠將軍非常想抓著他的手幫他重新擦拭一遍。

但沈穩的妖祖暫時按捺住了自己。

江遠寒收起絲絹,動過了手,略有惰性,漫不經心地問:“你們來就來了,拔什麽蓮花?”

覓情霎時楞住。

“伊夢愁早就不在這裏了,只不過即便我告訴你她在哪兒,你也無法把消息帶回去。”寒淵魔君感到很是無趣,“把還鏡城湖心中的那朵蓮花交給我,本座……為你留個全屍。”

這話很有反派大魔頭的風範。

但覓情半晌回不過神來,盯著他許久,才道:“你……真的跟那和尚……”

在惹怒江遠寒之前,覓情的聲音突然頓止,他像是被人用咒令之類的方式強行扼住了話語,隨後,少年身上顯出滿身的紅色紋路,交雜著淡淡的金光。

下一瞬,天頂雲層之間居然有一支長箭飛射而來,如同昔日追殺江遠寒的那只箭一樣,迅捷且勢不可擋地從覓情的天靈蓋貫入,隨後法身粉碎,血落如雨。

兩人及時運起修為護體,並未沾染上臟汙血跡。但江遠寒卻被這股決然之態所驚,他擡起眼,目光盯住金色長箭所來之處,字字發寒:“……林暮舟。”

連自己人都殺,這老變態。

江遠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想到無法“睹花思人”,整體情緒都低落下來了,對林暮舟恨得牙根癢癢,簡直想頃刻前往蓬萊上院,把那座塔炸個粉碎,再逼出老變態一決生死。

但這是不智之舉,他畢竟初渡大劫,且手上也沒有鬼鶴的符篆。

江遠寒收斂思緒,沒註意到手指被身旁之人拉了過去,他回過神,眸光不善地看著自然而然給他擦手的黑發魔族。

申屠朔語調平和:“為小少主效勞而已。”

江遠寒盯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道:“你是不是還想效勞到床上去?”

不得不說,這句話的語氣雖然非常冷酷,但內容還是比較充實的。申屠朔動作一滯,停了一瞬:“……也不是不可以。”

江遠寒手中血刃乍然凝聚,反手上撩直刺而去,與對方手中的漆黑鐵鞘嘶啦一聲相撞,火花飛濺,魔氣沖撞炸裂。

對方當即收鞘,飛退了幾十步,才堪堪在半空之中停穩。

“看在同族的面子上,”江遠寒面無表情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註意你的態度。”

申屠朔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知道腦子裏究竟有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隔了好久才應聲:“……是。”

然而他心裏想的卻是:尾巴炸毛了

……好想順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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